纵横三国系列（十九）为啥是关羽由人变成了神（下）
（接中集）老百姓及生意人推崇关二爷的原因比较能理解，那历代统治者不断加封关羽，封王封帝，推至无以复加的地步又是为什么？何况关羽还是一个败军之将，凭什么？为什么？关羽生前的最高职位为刘备称汉中王时所封的“前将军（假节钺）”，“前将军”在当时刘备的武将中为最高职位序列，而“假节钺”为很大的权力和极高的荣誉，刘备手下武将仅关羽有此殊荣（张飞和马超均为假节）；关羽生前的最高爵位为汉献帝所封的“汉寿亭侯”，为比较低的一级侯爵，低于县侯和乡侯。关羽死后，蜀汉景耀三年（260年），后主刘禅追谥关羽为“壮缪侯”。
在关羽死后的800余年中，关羽并未得到统治者的特别青睐，唐开元十九年（公元731年），唐明皇李隆基建武庙，主神为姜太公，以名将十人配享：张良，田穰苴，孙武，吴起，乐毅；白起，韩信，诸葛亮，李靖，李绩，并没有关羽。唐上元元年（760年），唐肃宗追封姜太公为武成王，跟文宣王孔子的规格齐平，按照孔子有七十二弟子配享的原则，在唐建中三年（782年），唐德宗又增加64个人参与配享，包括孙膑、廉颇、卫青、霍去病、关羽、张飞、周瑜、邓艾等人，这是关羽在唐代官方祀典中的记录。我们可以看到，在唐代，关羽的地位仅仅是和张飞、周瑜、邓艾等其他三国名将相同，并不突出。而五代十国时期在成都建立的后蜀政权，仅仅追封了诸葛亮和张飞为王，居然都没有提到关羽，也可以看到这时关羽并没有得到统治阶级的重视。
北宋初年，关羽仍然没有得到统治者的重视，宋太祖赵匡胤甚至以关羽被仇国所擒为由，把关羽请出了武庙的配享队伍。关羽地位的显著提升应该说是起于北宋徽宗时期，北宋崇宁元年（1102年），宋徽宗追封关羽为“忠惠公”，使其由侯爵（壮缪侯）正式晋升为公爵；崇宁三年（1104年），宋徽宗再封关羽为“崇宁真君”；大观二年（1108年），宋徽宗加封关羽为“武安王”，关羽正式晋升为王爵； 宣和五年（1123年），宋徽宗再次加封关羽为“义勇武安王”。南宋建炎二年（1128年），宋高宗赵构追封关羽为“壮缪义勇武安王”；南宋淳熙十四年（1187年），宋孝宗加封关羽为“壮缪义勇武安英济王”。
元天历元年（1328年），元文宗图帖睦尔改关羽封号中的“壮缪”为“显灵”，称“显灵义勇武安英济王”。
明武宗正德四年（1509年），明武宗朱厚照赐南京关庙庙额为“忠武”，这是明朝统治者赐关庙名的开始，并下令将全国的关庙都改称为“忠武庙”。继北宋徽宗后，对关羽的第二次集中加封是明代的万历皇帝，明万历二十二年（1594年），明神宗加封关羽为“协天护国忠义大帝”，并改关庙名称“忠武”为“英烈”，关羽至此晋位为帝；万历四十二年（1614年），明神宗加封关羽为“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”，这是十分重要的一次追封，我们后世熟知的“关圣帝君”称号就是这一次追封得到的，明神宗对这次追封十分重视，派遣司礼太监恭捧九旒珍珠冠一顶、玉带一根、四蟠龙袍服一套、黄金牌一面上书封号十六字，至北京正阳门关庙供奉，我们今天在很多宫观祠庙看到供奉着的关公神像是身着帝装的，就是起于这次追封。不仅关羽得到了大帝的称号，关羽的亲属部将也得到了皇帝的加封，关羽夫人被封为“九灵懿德武肃英皇后”，长子关平被封为“竭忠王”，次子关兴被封为“显忠王”，部将周仓被封为“威灵惠勇公”，此外，并赐关羽左右丞相和元帅、伽蓝，分别是左丞相陆秀夫、右丞相张世杰、元帅岳飞、伽蓝尉迟恭，自此，关羽“永安帝位，不在将班”，成为皇家亲封的三界伏魔大帝、关圣帝君。
清朝统治者对关羽的崇奉更是无以复加，清兵入关以前，满洲朝廷已经开始崇奉关公。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政权的前一年（1615年），即在赫图阿拉城（今辽宁新宾县）内城南门修建关帝庙，是后金国初期七大庙之一。皇太极崇德八年（1643年）以沈阳为京城，即敕建关庙，皇太极亲赐“义高千古”匾额。入关后，清世祖福临于顺治元年（1644年）封关羽为“忠义神武关圣大帝”；康熙皇帝对关羽虽未加封，但康熙四十二年（1703年）康熙帝玄烨西巡途径解州时曾拜谒关帝庙，并为关庙亲书了“义炳乾坤”匾额；雍正五年（1727年），雍正皇帝追封了关羽的曾祖父为“光昭公”、祖父为“裕昌公”、父亲为“成忠公”；乾隆三十三年（1768年），乾隆帝加封关羽为“忠义神武灵佑关圣大帝”；嘉庆二十年（1815年），嘉庆帝加封关羽为“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关圣大帝”；道光八年（1828年），道光帝加封关羽为“威显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关圣大帝”；道光之子咸丰皇帝更是前后四次加封关羽，最后关羽的封号为“护国保民精诚绥靖威显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关圣大帝”，而且加封关羽曾祖父为“光昭王”、祖父为“裕昌王”、父亲为“成忠王”，并且在皇宫中也供起了关帝神位；同治九年（1870年），同治帝载淳加封关羽为“护国保民翊赞精诚绥靖威显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关圣大帝”；光绪五年（1879年），关羽得到清室最后一次加封，称号最终为“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”，全长二十六个字。
我们可以看到，从宋徽宗开始，历代皇帝对关羽的推崇不断升级，特别是明神宗和清朝历任皇帝，对关羽不断加封，最终使关羽成为远迈一般世俗帝王的关圣大帝，这一过程是很值得研究的。为什么关羽死后，在长达800多年的时间里，被普通对待，但到了宋徽宗开始，对关羽的推崇一下子升级了，关羽由侯到公、到王、到帝、再到关圣大帝，可谓尊奉之至、无以复加了。从北宋末年到清末，历代统治者对关羽的推崇是一致且持续不断的，正是由于最高统治者的大为肯定、大加赞赏，也大大促进了民间对关羽的尊崇和顶礼膜拜，上上下下从此改口，一般不直呼关羽其名，而尊称为关公、关二爷、关帝（爷）。由此，中国上上下下对关公的崇拜和造神，持久而稳定地形成了，对现当代都有很大的影响，这里我就不具体展开了。
为什么关羽死后800多年来，一直被寻常看待，但北宋末年开始，历代统治者就一致而持续地推崇和加封关羽呢？通过上集对关羽忠义之纯正的分析阐述，我也尽可能的深入到历史的情境和语境中去思考这个问题，得出了答案，现分享于此，欢迎斧正。关羽的忠义大家都清楚，难道宋朝之前的统治者就不清楚？他们也清楚，但由于要么是同时代的人，要么是离得近，就觉得没什么特别的。举个有所相通的例子：假如李白、杜甫、苏东坡等旷世奇才，出生在当代，甚至就在我们的身边，我们是会觉得挺好，但我们不会认为他们是诗仙、诗圣、词坛圣手，因为人性决定了我们一般不会推崇当代的人，特别是你身边的人，尽管我们会赞赏他们。另外，也在于我们觉得还没有经过历史的检验，没有长期的比较，这是需要时间的。最后，还在于我们对遇到的往往不懂得珍惜，或没有相应当量级的珍惜，哪怕是百年一遇，千年一遇，这一方面在于我们会认为怎么轮得到我碰上，即使碰上了也不会去这样想。
离关羽年代比较近的统治者，由于无法经过长期时间的积淀来比较出关羽忠贞的特别可贵，所以就寻常对待。但到了北宋晚期，时间已沉淀了800多年，统治者放眼望去（必然也询问过大臣、专家、历史学家和幕僚们的意见），无论是关羽生前的两汉和先秦时期，以及其身后历朝历代880多年的时间里，竟然没有出现过一位像关云长那样忠义双全，结合的相当完美，忠义纯正度如此之高的，极为典型的英雄义士！可以说绝无仅有，因此北宋以后统治者的目光一致地聚焦到关二爷身上，由此对他的推崇加封绵绵不绝，直到清末。
但是在关羽生后其实也出现了一位可以和他比肩的武将，这就是岳飞。岳飞在忠义的纯正度上其实和关羽是一个等级的，但为何后代统治者唯独青睐关羽呢？这除了刘关张三兄弟之间的情义更加典型突出外，还有更重要的关键原因，我慢慢道来。
岳飞是南宋抗金将领，一生致力于收复失地、直捣黄龙、迎回徽钦二帝，他做的很成功，但最后却被冤屈地杀害。岳飞的精忠报国，老百姓相当认可，但在封建统治者的心中，对岳飞的态度是复杂的。统治者认同岳飞收复失地，但对岳飞一而再、再而三地要迎回徽钦二帝是心存忌惮的，因为南宋的首任君主宋高宗，是在北宋亡国，皇室几乎被一网打尽，徽钦二帝被俘的艰难形势下，承继宋朝帝业，艰难地在南方存续宋朝政权的。若岳飞真的迎回徽钦二帝，那高宗怎么和他们相处，皇室内部及最高权力是否又要面临调整等等，都是特别麻烦的问题。所以岳飞的忠君在后世的封建统治者看来，就有一个内在的结构性矛盾，到底是忠于临危受命的现任君主，还是忠于亡国的前任君主，而前任的亡国之君在名分上又都在现任君主之上、之前，这个问题很棘手、很敏感，后世历代统治者是不愿触碰，并要回避的。但关羽就比岳飞幸运一些，他的环境和条件要顺一些。关羽年轻时就立志匡扶汉室，他效忠的终极对象是当时公认的汉献帝，这是最正统的汉朝皇帝。而且他把追随刘备与匡扶汉室，及效忠汉献帝很好地结合在一起，奋斗终身。当刘备事实上僭越，自封汉中王的当月，关羽就立即行动，率领本部人马北击曹魏，准备以自己的力量匡扶汉室，扶持汉献帝。胜了就夙愿以偿，败了就杀身成仁、舍生取义，而且他不是以背叛刘备的方式行动的，攻击的也是刘备的敌人——曹魏。当汉献帝退位，刘备自立为帝时，关羽已死，他不存在政治表态问题。而刘备称帝也确实是在汉献帝亡国（被迫）禅位之后，才义不容辞，继承汉统，登上帝位的。（除了自封汉中王以外）刘备这一自立称帝，无论在当时，还是在后世看来，都是正当的，是临国难而授命，是延续和中兴汉室之必然而正当的举措，在政治上是得分的，是正确的，后世历代统治者既承认汉献帝，也承认蜀汉照烈皇帝刘备。所以关羽无论是忠于刘备，还是忠于汉献帝都是正确的。而且汉献帝在位时，关羽是以忠于汉献帝为终极目标，并有实际行动，并且也为此杀生成仁、舍身取义的。这样，关羽和岳飞就有区别了（这也是关羽比岳飞幸运的地方），关羽一贯忠于王朝现任的皇帝，忠于正统的皇帝，忠的非常纯正。刘备由于也得到后世统治者的承认，所以对于蜀汉政权对关羽的加封和谥号也都给予尊重。因此，无论关羽是忠于原来的汉朝，还是忠于蜀汉都是正确的，能很好地统一在一起。
由于封建统治者统治地位的威胁来自各方面，其中也有来自宗室的觊觎和威胁，所以关云长如此纯正的忠义体现，在关羽的生前生后始终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有那样典型的表现。为了维护封建正统统治，和事实上强调对现任君主的绝对忠诚，自北宋后的历代统治者经过长时间的积淀和审视，一致地选择了关羽为大忠大义的典型，并不断加封直至无以复加！
再说一点，到了清朝，除末代宣统皇帝执政时间太短外，所有的清朝皇帝都对关羽大加赞赏和册封，关羽的神圣化在清朝达到了高峰！这里除了我以上说的根本原因外，还有一点，唯一能和关羽比肩的岳飞是抗金英雄，而金国就是女真人建立的国家，这是满清的祖先，所以有清一代对岳飞的崇拜是贬抑的，同时不断地强化和抬高关羽来转移和淡化人们对岳飞的追慕和景仰。
因为受到民间艺人和《三国演义》等巨大影响，广大老百姓把关羽忠于刘备和忠于汉朝完全等同起来，但后世统治者所处的位置及视角不同，敏锐度也更加犀利，我想应该有身边专家幕僚的解读指点及高见，于是后世统治者们一致地把目光聚焦于关二爷，这是一种必然！
然而，关羽不是神，若他是神，就一定能凭借他的神通广大，带着本部兵马杀败曹魏，接回汉献帝、匡扶汉室！可是最后，他却兵败身亡，没有料到江东会背后插上一刀，也没有料到后方守将会轻易投降。若他是神，他定会神机妙算，防患于未然，正确处理好和江东的关系、摆平江东，事先就解决了叛徒。所以关羽就是一个人，当然这不是一个凡人。同时，他身上也有不少缺点，他骄傲、容不得别人超过他、刚愎自用等。如果是神的话，那就是完美的，是没有缺点的，显然关羽并非如此。因此关羽之所以被神圣化，在于上至最高统治者，下至黎民百姓的美好感情、理想、期望和追求的集中投射，他们都一致地看到了关羽身上各种突出的优点、闪光点并加以宣扬、渲染、褒奖、溢美和夸张，使关羽真的如同神人一般，而他的不足就被大大地淡化，甚至忽视。所以关羽是人为被造的神，是上下一心造神运动的结果。为什么选择关羽来造神，前面已经充分阐述了，这就我眼中的为何是关羽由人变成神的缘由和演进过程，若关二爷在天有灵，不知作何感想？
【作者简介】吴佩松，70后，上海人，祖籍江苏，211本科经济学学士（国际金融）， 985高校研究生，中国首届MPA(公共管理硕士)，国家单位工作。